楚天都市报记者张万军发自山东沂源
战争年代,他冒着炮火硝烟冲锋陷阵,失去四肢和左眼;
和平建设年代,他主动放弃国家特护待遇,拖着残躯,用坚如磐石的信念,带领乡亲发展教育,治山治水,脱贫致富,把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变成了山清水秀的富裕村;
年过半百时,他用超强的意志,残肢抱笔,创作两部自传体长篇小说《极限人生》《男儿无悔》,激励了无数的读者,被誉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他叫朱彦夫。
图为:朱彦夫在家中赏花
“人的生命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躯体,一部分是精神。我虽四肢不全,但精神健全,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样才活得有价值,才活得像个人样。”朱彦夫说。9月11日,秋日和煦的阳光照在沂源县城的一个小院子里,86岁的朱彦夫凝视着院子里盛开的秋葵花,平静而安宁,“我做得还不够,荣誉应该给那些更配得上的英雄们!”
人物档案
朱彦夫,男,汉族,中共党员,1933年7月生,山东沂源人,山东省沂源县西里镇张家泉村原党支部书记。曾荣获时代楷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道德模范、全国自强模范等称号。9月29日,授予“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
图为:朱彦夫获得“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
浴血疆场 铁血男儿重伤不言弃
1933年7月,朱彦夫出生在沂源县张家泉村一座低矮的小石屋里。1947年冬天,年仅14岁的他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他先后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等上百次战斗,10次受伤,3次荣立战功。
1950年,朱彦夫随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当年12月初,朝鲜长津湖,争夺250高地的战斗打响了。朱彦夫所在连队冒着零下30℃的严寒,与装备精良的敌人殊死搏斗,激战3天3夜。
全连的其他官兵都牺牲了,仅剩下他,头部中弹,身受重伤。在医院接受了47次手术后,他的两腿从膝盖以下被截去,两手从手腕以上被锯掉,失去了左眼,右眼的视力也仅剩0.3。
在昏迷93天后,朱彦夫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却变成一个“肉轱辘”。他被转到山东省荣军休养院。在这里,他的生活受到专人护理照顾。
“我不想,也不能成为国家的负担。”四年后,朱彦夫主动放弃了特护待遇,回到家乡。此时,生活自理成了朱彦夫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一开始,他先试着用残臂自己吃饭,他把饭碗、碟、勺子摆在断腿前,摸索着吃饭。一个动作,他每天要琢磨练习成千上万次。一气儿练了几十天,他终于能自己吃饭了!
接着,他练习站立,无数次的摔倒、爬起,他终于学会了自己站立!通过千万次的练习,他还学会了自己上厕所、刮胡子、划火柴等。他装上假肢,在无数次的摔倒后终于学会了走路。“只要信念不倒,精神不垮,什么都能扛过去!”朱彦夫说。
治山修水 他爬着改变穷困山村
1957年春,朱彦夫被全村8名党员推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当时的张家泉村还叫张家庄,全村108户,分散在6座荒山上,山高坡陡,缺地少水,村民吃不饱,穿不暖,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
为了让村民过上好日子,朱彦夫提出,“用锄头和独轮车,向荒山和沟壑要耕地”。
朱彦夫拖着17斤重的铁腿,翻山越岭考察地形,制订山地改造计划。考察过程中,他“发明”了“站着走、跪着走、爬着走、滚着走”四种走法。从此,他走遍了村里的每一片角落,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全盘的改造规划。
1964年,朱彦夫带领全村近200名男女劳力,开进“赶牛沟”。他们用石块像架大棚一样拱架出一级级涵洞,水从洞中流过,洞上垒石、填土、造田。这一干就是一个冬春,他们搬来2万多方土石,建成了1500多米长的暗渠,在涵洞之上建成了40多亩良田。
完成“赶牛沟”的改造后,朱彦夫又带领乡亲们苦战两年,造田80多亩,把张家泉村的“三沟两岭”建成平整的大寨田,村民们终于吃上了饱饭。
此后,朱彦夫又带领乡亲们打出了龙王庙大口井等三个大口井,正是在此之后,张家庄才改名为张家泉村。此后,朱彦夫又联合附近四个村的村民历时三年艰苦奋战,修建了“友谊机灌站”,这些举措彻底解决了困扰村民多年的吃水难和灌溉难的问题。
上世纪70年代,张家泉村几乎没人见过电灯。架电,需要从10公里外的公社驻地接线,当时的架电材料奇缺,供电部门也爱莫能助。朱彦夫用自家积攒的钱去上海、下南京,先后79次外出,行程7万多里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备齐了架电材料。
1978年12月,全长10多公里的高压线跨过一道道山梁沟壑,终于接到村里。通电那天,张家泉村全体村民都守在电灯下,守了整整一夜。
记者在张家泉村采访时,依然能处处感受到朱彦夫留下的功绩。他整治的山沟,挖掘的机井,还在继续造福着这里的百姓。他的故事和精神,更是被几代村民津津乐道。
在村里担任过多年村主任的张茂兴说,“以前我们村是附近有名的贫困村,村民日子过得很艰难。在朱彦夫的带领下,我们村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还变成了山清水秀的富裕村。”
村民张吉才说,全村数百户村民几乎没有哪家没接受过朱彦夫的帮助,“1977年,我的儿子患上肺炎住院,但我负担不起医疗费。朱彦夫知道后给我送来20元钱,救了我儿子一命。”
挑战极限
残臂写就33万字小说
“你一定要记住,一个连的消亡,在战争史上可能不算什么,可你要想法儿把这壮举记录下来,告诉后人,我们死也瞑目了!”这是在血流成河的250高地上,连指导员高新坡牺牲前,握着朱彦夫的手郑重说的话,多年来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从张家泉村支部书记的岗位上退下来后,为了不辜负战友生前的嘱托,也为了将革命精神一代代的传承下去,年过半百时,朱彦夫下决心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来。
写书对于从小没上过一天学、基本不识字的朱彦夫来说,比爬山过坎要困难得多。不识字,他就查字典,靠着仅有0.3视力的右眼,他翻烂了4本字典。不会写,他就学名著,先后苦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玉宝》等100多本中外名著。没有手,他学会了用嘴衔笔、双臂抱笔、单臂绑笔等三种书写方法。
他把被子叠成“方块”,垫在大腿上,再把写字板放在被子上,弓背低头,用嘴含着笔尝试写字。口水顺着笔柄往下流,浸湿了稿纸,他换一张重新写!再湿再换。整整七年,2000多个日日夜夜,朱彦夫这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人,用掉半吨稿纸,终于在1996年7月出版了33万字的自传体小说《极限人生》。
拿到新书的那天,朱彦夫把自己关在屋里,恭恭敬敬地在扉页上写满了战友的名字,然后双膝跪倒,将其点燃。
蓝幽幽的火苗蹿起来,在跳动的火焰中,朱彦夫仿佛看见那章章节节、字字句句幻化成了一曲悲歌、一幅挽联,飘荡在浸透着牺牲战友生命和忠诚骨血的山河间……他长舒了一口气,卸下了背了46年的千斤重担。
“这本书成了好多人的枕边书、励志书,读者能从书中感悟到革命战士的凛然正气、伤残者的自强,从而汲取做人的力量,那么我也就不会因空熬时光而羞愧了。”朱彦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