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东西的五点回响

楚天都市报 2022-10-15 07:56

邱华栋

我跟东西都属于新生代作家。我想起二十五年前的1997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新生代长篇小说丛书》月刊第一部长篇是东西的《耳光响亮》,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了。去年张清华教授在《当代作家评论》上主持了“新生代小说家三十年”,选了几个样本作家:我跟东西,还有李洱、艾伟、毕飞宇、徐坤等等大概五六个人进行研讨。过了接近三十年,我们这拨新生代作家还在坚持写作,作为一个新生代作家、小说家同行,我向东西写出这样一部新作、力作、杰作表达祝贺。

《回响》在去年就已经看过,觉得非常精彩,今天我想谈五点回响。

第一,作家起书名是特别重要的事,因为书名是一个门,一个窗户,一个邀约,一个启示,一把钥匙,书名起好特别重要。但是“回响”,你乍开始看好像没有什么新鲜,但是仔细琢磨,回响的层次在小说里越来越延展。前两天碰到音乐家郭文景,他在做大型的交响音乐剧,我跟他探讨很多音乐方面的一些概念、词汇,所以我特地查到什么叫“回响”, “回响是动词也是名词,在回响音场内,音源停止发音后,由于音场边界和音场中的反射性或散射性使音波在期间多次反射或散射,而使声音持续一段时间,产生了连续现象,就称为回响。”这是关于回响非常具体的一个概念,也可以指因为以上原因而产生连续的声音。从这个书名来讲,它实际上是我们进入这本书最重要的一个启示。

第二,我特别关注这部小说结构性的回响。这部小说结构上是回响式、回音式的结构,因为它的奇数章、偶数章不一样,单章是破案的,双章是冉咚咚对她老公进行各种心理破案,在这之间产生一个回响。整部小说由九章构成,每一章都是两个字的题目,这种结构上的互文性、回声性、回响性,决定这个作品本身的架构来讲,做了非常精美的容器构成这个回响的特征。

第三,人物之间的回响。在东西的小说里有数十位人物,其中有三大类人物,第一类是警察,冉咚咚、邵天伟等等,这拨人是破案的。中间有一批跟他们相关的亲属关系、工作关系,各种各样社会关系的人,包括慕达夫、唤雨、贝贞、洪安格等等,包括夏冰清的父母亲等等,延展开一系列社会人物。再一类是一连串的嫌疑人。所以小说里三种人物之间构成奇妙的回响,这三组人物在小说里极其丰富、丰沛、精彩。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小说里,一对对的夫妻、一对对恋人之间的互动也构成心灵上的回响。所以这个小说塑造出我们前所未见的三类人物,构成奇妙的回响。由此我想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小说?我们看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还有一种叫心理现实主义,还有一种叫结构现实主义,还有博尔赫斯为代表的幻想派,东西这部小说最大的成就还在于他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层面上对他笔下的人物做特别深的挖掘、呈现。我上大学的时候痴迷于存在主义哲学家的著作,特别是雅斯贝尔斯的一句话对我触动特别大,雅斯贝尔斯说,人所是的要比他们对自身的了解更丰富。比如你要写小说,你要通过小说不断挖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东西的笔下,我们看到冉咚咚作为非常有精神分析深度、有心理深度的人,不断在探测深不可测的心理,这是东西在这部小说中非常成功的。所有外部社会反映都在冉咚咚以及她的先生慕达夫这里得到心理上的回应和回声,这种是属于人性的回声、深层次的回声,这是这部小说极其成功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像这样一个包裹侦探小说外衣的小说,很容易把人物写成符号化,但是东西在里面的很多人物上,特别是主要人物,他有精神分析,有心理意义上的深度,这是这部小说特别成功的地方。

第四,意大利作家艾柯的长篇《玫瑰的名字》,以一个修道院的谋杀案展开意大利中世纪宗教之间复杂的斗争。帕慕克有一个小说《我的名字叫红》,一个画家被杀引导出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文艺复兴压力下,宫廷画传统自身的解体。到了东西的笔下,他给我们呈现人性在广阔社会背景下复杂的人性之渊、人性之平原的广阔度,这是东西在这个作品里最成功的地方。

第五,这里有很多反讽。文学何为?这个小说其实解答了或者说做了尝试,文学的尴尬,文学的无用之用,比如慕达夫的形象,比如诗人易春阳是第五个杀手,他实际上是一个诗人,里面还有一个女作家叫做贝贞,贝贞写了一部小说把他们都写进去,她质问慕达夫为什么我不能用跟你的谐音差不多的名字,我写的是小说,你怎么破坏我作为虚构作家的诚意。我觉得这种质问对评论家来讲太给力了。在你这个作品里,关于文学何为,文学评论何为,诗人何为,诗人存在的尴尬等等,这些都是一种回响,作为精神活动、文化活动,文学在这个时代里怎样产生回响。

所以从五个层面来讲,这个作品可以说是真正直面这个时代,直面时代人性之幽微与广阔的最给力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东西长篇序列里最精彩的一部。东西很善于从新闻结束的地方再度出发,对优秀的小说家来讲,一定要从新闻结束的地方出发。东西把它变成这个小说里极其复杂的内容,在新闻结束的地方展现出社会的饱和度。所以东西作为杰出的作家奉献出杰出的作品,在这里表示由衷的敬佩和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