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满强
一
在纸上，建一座寺庙
供奉一只名叫屈原的老虎
他的气场如此强大，从战国到当代
文明的教科书中，总能见到他的身影频繁出没
这诗歌的太阳，我曾真切感受过他炽热的光芒
但我遍寻当代汉语的颜料，也无法
刻画出他神秘的线条、花纹
和他仰天长啸时候的悲壮
二
那么，就从战国开始吧
历史的长镜头，从远古的神话推拉到这里
背景已然逐渐清晰：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此起彼伏的征战之声，不绝于耳
而他来自遥远而荒蛮的楚地，骨子里流淌的血脉
有着皇室高贵的品质。也有着
草根刚直勇猛的血性
天才的诗歌之父，企图用变革挽救国家的命运
三
嗜血的冷兵器，从骨子里
只认同强者生存，弱者消亡的法则
而胸腔里的热血持续燃烧
试图说服宫殿里一颗左右摇摆的头颅，撼动
而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尝试
当流放的旅途来临，忧国忧民的三闾大夫
将辞别庙堂，踏上草木葳蕤的江湖
四
那是一个烽火四起的时代，也是
天才发光的时代。看啊
当他一步一步，深入到民间丛林
王者的气质和姿态已然锋芒毕露
他豪迈的步伐，穿越楚地江河
面对命运的悬崖，他时而吟哦，低吼
时而长啸，质问……闪电一般的光芒
为信手拈来的每一颗汉字，镀上了金色的质地
五
从集体吟诵，到一个人伟大的独唱
诗歌的另一扇大门，为一只老虎的长啸开启
家国天地，香草美人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这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魂魄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这联通三维的空间，火山爆发般的想象力
必将成为一条大河的源头
六
时间是见证者，是淘洗者，更是
唯一可信的选择者：
“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一条瑰丽的大河，一旦站立起来
他就成为神话，传说和星辰，成为
一条流动的纪念碑
你看那些学习者，致敬者，两千多年来
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时至今日，当一个小学生用稚嫩的口吻诵读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这古老的浪花，必将又一次激发出崭新的力量
七
作为一只斑斓之虎，诸神和天地
赋予了他理想、希望和超凡脱俗的力量
但他的山野和疆场，究竟囿于小小的楚国
悲剧的命运，已然被时代的飓风早已写下：
当征战的铁蹄，终于踏破郢都城门的一刻
他心中的楚国轰然坍塌
决不做逃亡者，也不做苟活者
那石破天惊的一跃，让另一条河流
在大地上站立起来。披头散发的老虎啊
将与众神比肩，从此进入不朽的行列
八
如果他活着，现在也该是2360多岁了
在我的黄土高原小城，我曾
见过一株和他同龄的古槐
它见证过他那个时代的铁血与车马
也见证过我这个时代的飞机与高铁
我曾在它巨大的树冠底下久久凝望，试图
获取某种神谕和暗示
如果它张口说话，将会是哪一句：
是：“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还是：“我们在同一个星球，有着相同的怀抱天下？”
九
这水泥钢筋的丛林，愈长愈高，鬣狗与
鼹鼠，大摇大摆，穿行其间
而大象与长颈鹿步履艰难，已经
到了将要灭绝的境地
转基因的物质，有着日益肥硕的身躯
但还是难以填平人们内心的欲望
所以，我选择了溯流而上
在《离骚》中，在《天问》中，在《九歌》中
在东方古老智慧的教科书之中，靠近那诗歌的上游
悉心聆听一只老虎孤独的吟唱与嘶吼
十
在纸上，建一座寺庙
供养一只斑斓之虎
每当我空茫的时刻，困顿的时刻
一只老虎就会破纸而出，给我
以振聋发聩的训谕：
“在世间所有的喜剧之中，你都无法无法独善其身
而那词语破碎之处，你将获得永生！”
（此诗为第二届“屈原诗歌奖”征文获奖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