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武汉大学著名教授陈文新 新媒体时代我们如何读四大名著

楚天都市报 2022-05-09 07:20

陈文新教授(前)

□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刘我风 通讯员 刘丹

对话背景

近日,武汉大学陈文新教授主讲的《三国的世界》在日本电视台BS12频道黄金时段晚七时播出。

张飞是个书法家。关羽的忠是对刘备,义是对曹操。曹操不称帝是作为汉臣有心理障碍,他儿子就没有。羽扇纶巾本来是周瑜的行头,后来被演义给了诸葛孔明……陈文新讲的三国非常精彩,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是非常吸睛。

5月5日,陈文新教授接受了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专访。

对话人物

陈文新,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首席专家,教育部重点教材《中国古代文学史》首席专家。现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委员会主席、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主编有十八卷本《中国文学编年史》等。著有《明代诗学》《明代文学与科举文化生态》《传统小说与小说传统》《中国文化中的小说传统》等。曾获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首届国家优秀教材奖等奖项。

数字人文中的数字,是流,人文才是它的源

记者:陈教授好!您在日本电视台BS12频道讲《三国的世界》,非常精彩。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只零零星星搜到了您讲三国的几个小视频,可惜都太简短了,不过瘾。请问哪里可以看到您讲三国的完整视频呢?

陈文新:我主讲的视频课《历史的三国与“演义”的三国》,一共八讲,2015年被批准为国家精品视频课。今年4月,日本电视台BS12频道在黄金时段晚七时予以播放,课名改为《三国志的世界》。崇文书局今年出版的《三国演义》(历史考证版),书后附了视频课《历史的三国与“演义”的三国》,可以扫码收看。

记者:感谢您愿意俯下身子为普通读者录视频,做文化科普。现在有个热词叫“数字人文”,您怎么看?

陈文新:数字人文,指的是数字技术与人文的结合。数字人文的基础是文献的数字化。与传统的纸本文献相比,数字化文献的功能更为丰富多样,如全文检索、计量统计、空间分析、可视化社会网络分析和数据关联等,它在原文本之外生成了大量次生文本,丰富了文本层次,拓展了文本内容。随着网络技术的快速更新和数字技术的广泛采用,数字人文正显现出蓬勃的生命活力和强劲的社会影响力。数字人文中的数字,是流,人文才是它的源,是根本。人文总是与个人联系在一起的,不仅思想和体验是个性化的,表达思想和体验的方式也是个性化的。这种个性化的思想和体验,必须仰仗对经典的深入阅读。那些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人挑选的经典,是不能忽略的。当然也不可能都读,但认真地读其中几种,是极其必要的。得逼着自己去读,读到真有兴趣,才算是一个好的读者。好书是不会亏待人的,读透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一辈子的财富。

读名著,没有年龄的限制,读懂就好

记者:人们也讲,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实际情况是,三国水浒总有海量的读者。您怎么看?

陈文新:少年游侠,中年游宦,晚年游仙,这是中国古代文人理想的人生道路。游侠的特点是,豪纵奔放,仗义疏财,轻生死,重然诺,那种所向无敌的气概和浪漫情怀,确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所谓游宦,就是干事业,为了成功而奋力打拼,忍辱负重。所谓“晚年游仙”,其实就是做隐士。人老了,既不能像年轻人一样放肆,也不必像干事业的人那样,处心积虑地谋求成功。

所谓“少不读水浒”,是说年轻人本来就缺少生活阅历,读了《水浒》,可能真会胡闹。晚明作家袁中道,其《游居杮录》就记载了一个因学鲁智深而胡闹的常志。袁中道还说,这个常志后来北走长安,“流落不振以死”。学鲁智深学成这个下场,的确有些可悲,也有些可笑。

所谓“老不读三国”,是说年纪大的人,对人世间的尔虞我诈见得太多,再来读《三国演义》,不免有一种疲倦的感觉。这里可以提及苏轼的《前赤壁赋》。苏轼不仅写出了因人世沧桑与山水永恒的巨大反差而产生的幻灭感,还写出了一个心智卓越的人,面对这种幻灭感所选择的人生态度。当苏轼和友人泛舟江上,在悲凉的箫声中心有所动时,他们谈论的是这样一个话题:“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操的诗吗?想当年,他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何等英雄!如今他在何处呢?“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早已消失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之流中了。连曹操这样的人尚且抗拒不了人生无常的悲剧,何况我们这样的“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的寻常百姓呢?短促有如蜉蝣寄生于天地之间,渺小有如粟米依存于大海之中,人是多么的卑微。但接下来,苏轼提出了另一种衡量人生价值的尺度。“客亦知夫水与月乎?”水虽然流去,水还是水;月亮虽然时圆时缺,月亮还是月亮。从变动的一面看,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没有一刻工夫能保持原样;从不变的一面看,则外物与我都不会消失。人以自然的方式对待自然,就能最终融入自然,成为宇宙的一部分。苏轼所选择的,就是一种具有掌故风味的人生态度。“今将一副寒蓑笠,来与渔翁作往还。”陶然于清风明月之间,这是老人应有的心境,也是人类走向永恒的途径。清初毛宗岗修订《三国演义》,以一首吊古词开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也是提醒读者不要过于看重事业的成功。

年轻人可以读《水浒》,只是不能像常志那样去读;老年人也可以读《三国》,用“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眼孔去读。读名著,没有年龄的限制,读懂就好。

恋爱、豪侠和神魔,是畅销法宝

记者:《三国演义》不谈爱情,《水浒传》不谈爱情,《西游记》不谈爱情,《红楼梦》大谈爱情。我曾听一个90后读者讲,小时候看《红楼梦》,只看到了宝黛爱情,人近中年,却看到了贾政的悲哀和无奈。请问您,我们这个时代应该怎么读红楼呢?

陈文新:一部小说,如果缺少了三种要素,恋爱、豪侠和神魔,就很难畅销。《儒林外史》的作者很倔强,偏要排除这三种要素,果然不受普通读者青睐。《红楼梦》的作者很随和,用很大篇幅写了这三种要素,读者果然报以青眼。但《红楼梦》的永恒魅力在于它写透了人,写透了生活。

1942年,张天翼写了一篇《贾宝玉的出家》,他感慨说:“我每逢看到书里描写到贾宝玉的时候,我就完全站到贾宝玉这一边。我常常想,这号人一定可以做一个我的好朋友……要是我做了他的父亲,那一定让他去自己发展。等到贾政一出场,可又觉得贾政完全是对的了。宝玉不是一个好儿子,不争气。必须严加管束,逼他就范,使他上正轨。他应当要对得起他的祖宗,毫不惭愧地做一个书宦之家的子弟……”曹雪芹的同情心和观察力,让他写透了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让读者更加了解人和人的生活。

记者:关于《西游记》。现在网上有一种说法,是西游记应该倒着读。却说三藏师徒,取经归来,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像孙悟空这样的大圣,最后的归宿是回花果山当猴王。您怎么看?

陈文新:这是一种借题发挥的读法,睿智而且有趣。孙悟空最终回到花果山当猴王,近于“晚年游仙”,挺好。人老了,再不能够常年在路途上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