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厚云
早上来学校办公室,几个胆小的年轻女老师尖叫着、躲闪着。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蟋蟀,它正惊慌失措地逃窜着,在各个办公桌之间穿梭。我打趣道,不就是一只蟋蟀嘛,多么可爱的虫子,你看它身段匀称,不胖不瘦,身手敏捷,反应迅捷。因天气逐渐转凉,办公室是人气聚集地,它可能是来蹭温暖的。这群年轻的女孩子被我逗得咯咯笑。大家不再惊扰它,打算给它一个越冬栖身之所。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厨房是土坯房,有些潮湿。时常见到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在灶台上上窜下跳。有一次,一只蟋蟀在灶台上左冲右撞,我拿起饭碗罩住了它,只听它在碗内扑棱扑棱的,弄出很大的动静。我打算捉住它,待我把碗撬出一个小缝,它竟从小缝挤了出来,顺着墙根逃也似的躲开,不见了踪迹。
在我们老家乡下,蟋蟀是一种常见的虫,在农人的眼里,它登不上大雅之堂。它入秋开始吵吵闹闹,惊扰了人们的酣梦。它甚至有些不讨喜,钻进花生地,啃食着人们丰收的果实。尤其好斗,不是温善之辈。一次父亲在地里捉回了两只蟋蟀,把它们装在玻璃瓶中,它们在瓶中厮杀,打得不可开交。累了躺在瓶底歇息片刻,又沿着玻璃壁往上攀爬,直至筋疲力尽,跌落瓶底。到了夜间,它们又满血复活,唱起优美快乐的歌曲,不知忧愁是什么。
读到《国风·豳风·七月》的诗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从诗经里走来的蟋蟀,陪着人类从古走到今,与我们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南朝诗人谢朓在《秋夜》中曾说:“秋夜促织鸣 南邻捣衣急。”促织即蟋蟀,它潜入门户正催促着人们赶制冬衣哩。
在文人的笔下,蟋蟀似乎与乡愁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李白写过“鸣蝉游子意,促织念归期”。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也说:“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
而我最早与它相识是在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它正悠闲地弹着琴,平添一份美感。
于是静悄悄的夜晚,躺在高粱秆编织的箔上,身上盖着暖烘烘的棉花被,嗅着淡淡的干草香,我侧耳倾听,希望找到那只弹琴的蟋蟀。蟋蟀的叫声从床底传来,先是断断续续的几声低吟,紧接着成片的叫声连缀成曲子,蟋蟀明明是在床底开演唱会嘛。它们时而放开喉咙,引吭高歌,时而压低嗓音,喃喃细语。细听好像就在我的耳边,此起彼伏,奏出一曲秋夜长鸣曲,夜更静了,不知不觉间它们已入了我的梦乡。那时少小未离家,绕在父母膝下,没有故乡渐离渐远的乡愁。
如今在他乡偶遇蟋蟀,我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办公室的这小小蟋蟀,该不是跳过山川河流从我的故乡追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