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晔 (深圳大学法学院特聘教授，中国社科院法学所研究员)
今年5月，郑州大学教授王玉辉在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下，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新作《日本反垄断法的历史沿革与制度变迁（1947-2019年）》。这部著作不仅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日本反垄断法七十余年发展的成果，而且鉴于中日两国诸多相似之处。例如，政府主导型市场经济、政府倚重竞争政策和产业政策共同推进经济发展、行政主导的法治传统，特别考虑到日本和中国有着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这部著作对我国反垄断立法和实施有着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
王玉辉教授这部著作的最大特点是以其坚实的反垄断理论基础和纵深广阔的历史观视野，对日本反垄断法七十余年的发展和沿革进行全面和详细解读。该书既注重日本反垄断法纵向发展的历史脉络，又兼顾各种具体反垄断制度的横向研究，包括反垄断基本制度、行为类型、规制原则、执法体系、法律责任，并以实体法和程序法并重的视角对日本反垄断的程序法进行全面论述。以日本反垄断法历史脉络为例，作者在本书上编的沿革史，创新性地以时间为序，将日本反垄断法历史沿革分为引入期、寒冬期、强化期、经济宪法地位确立期和最新发展期5个时期，全面展现出日本反垄断法如何从最初移植性的“美式反垄断法”实现了本土化改造和制度创新。例如，1974年至1999年是日本反垄断法强化阶段。随着经济高速增长和“日美构造协议”的签订，日本这个时期的产业政策明显从战略性地位转变为从属性的经济政策，日本也是在这个时期确立了市场机制占主导地位的经济发展模式。主要表现在日本公正交易委员会在这个时期强化了禁止卡特尔的行政执法，逐步废除了适用除外制度，并发布了《关于流通与交易惯行领域反垄断指南》，以解决日本封闭性的市场结构，促进国内外贸易领域的市场竞争。1977年，日本出于强化反垄断执法目的对反垄断法进行首次修订，引入了课征金制度、共同调价报告制度、垄断状态规制制度，并且提出了严格控制股份持有的标准。
进入21世纪，随着经济全球化和日本企业国际竞争力的不断提高，日本的竞争政策不仅优先于产业政策，反垄断法也逐步被赋予经济宪法地位。在这个时期，为进一步强化反垄断法和有效推进反垄断法私人执行，日本再次修订反垄断法，引入民事请求停止侵害制度和课征金减免制度，赋予公正交易委员会刑事调查权，并将公正交易委员会的审判程序由原来的“行政处罚事前审理程序”改为“不服行政处罚决定的事后复审程序”。此外还加大对私人垄断、不正当交易限制、不公正交易方法等垄断行为的制裁力度，呈现出多元执法治理限制竞争问题的模式。近十年来，日本为进一步强化反垄断执法，还废止了公正交易委员会审判程序制度，即涉及垄断案件的行政争议最终都交给司法机关，由此强化司法机关在反垄断执法中的地位。日本在这个时期再次强化课征金制度和减免规则，废除了课征金减免申请的人数限制。此外还制定《公正交易委员会意见听取程序指南》，完善律师参与案件审理程序，不仅有助于保障涉案当事人正当权益，而且有助于遏制公权力不当行使。
这部著作作为王玉辉教授研究日本反垄断法20年的集大成之作，不仅对日本反垄断法七十余年发展进行了抽丝剥茧地分析，还积极探索日本反垄断法治变迁对中国的启示，特别是提出我国应借鉴日本反垄断法本土化改造的经验。例如，作者在日本反垄断法适用除外制度的论述和分析中指出，市场经济不同阶段的产业政策和竞争政策之间存在着互动以及两者对经济发展不同作用的内在机理。作者中肯地指出，我国倚重适用除外制度以保障产业政策推动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应及时根据产业发展状况，限制政府干预经济的范围和程度，即应当强化竞争政策，建立健全我国市场经济体制和竞争机制，以保证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模式平稳过渡到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作者还结合我国学术界热议的问题认真研究了日本在2010年引入的“禁止滥用优势地位”条款以及2017年对于这个条款的修订。她认为，我国贸然引入这个条款存在隐患，应当在明确滥用优势地位行为侵害法益、行为性质、构成要件、行为类型的基础上，将其引入我国反垄断法，从而实现与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条款相衔接，并从根本上解决实践中难以操作的问题。作者结合日本法就我国反垄断法前沿问题作出解析，不仅有助于化解我国学术界当前热议的难题，而且也提供了具有针对性的借鉴范本。这部著作特别针对日本政府的行政指导进行诸多讨论。作者指出，行政指导具有实现政府职能、落实产业政策、实施宏观调控、加强政府职能的积极作用，具有促进中小企业发展和提升大企业国际竞争力等方面的积极效应。但是，以政府干预为目的的行政指导也极易导致行政权力滥用，诱发企业间的卡特尔，其结果就会损害公平自由竞争的市场秩序。作者还结合日本经验指出，国家应规制行政指导的范围，明晰违法行为边界，并提出认定行政指导违法性的各种因素，包括行政指导的目的、内容和方法，这些建议对遏制我国行政垄断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我国已启动反垄断法修订工作。在修订中，我们一方面应考虑本国经济和产业发展的现状，另一方面也应当参考其他国家或地区反垄断立法和执法经验，包括借鉴日本反垄断法进行本土化改造的经验。这部著作内容翔实、观点精辟、论证严谨，是我国学术界、政府机关和实务界人士研究反垄断法极具价值的重要参考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