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山 朱丽平
婆婆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前年种下的樱桃树挂了果子,近日招来的白鸟黄鸟疯了似的转圈,演大戏一样亢奋。婆婆的意思是樱桃熟了,叫回家尝鲜。
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竹笋的清香。被褪去青衣的笋子,玉质的肌肤,兰花指纤纤细细的美人形态。饭桌上一盘饱含汁液的樱桃,每一粒都泛着珠光,嫣红的,橙黄的,鹅黄的,娇滴滴状。邻居家的猫,有些狐相,凸着罗汉肚泰然自若地穿行在我们中间。它没把自己当外人。
婆婆一生都在乡下,公公过世后,家里只剩一个人,几只鸡,和老串门的猫。大字不识的婆婆,古稀之年学着使用微信,仅会点击视频通话和按住说话键发语音。婆婆不懂微信表情或字母符号的意义,却时常在家庭群里发一堆杂乱无序的字母标点,言下之意永远没人懂,也没人有心去弄懂。她不轻易拨打孩子的电话,但当有人给她发起对话请求时,准能在第一时间接听。
婆婆闲时会捱个给孩子们做棉鞋,绣花鞋垫。她知道冬天我的手脚冰凉,往鞋里塞很厚的海绵,我却嫌笨拙难看,将她的一腔好意藏了起来,见我老穿买的棉鞋,就装着忘了这事,也不点破。
婆婆吃肉,猫开荤,婆婆斋戒,猫过参禅的日子。猫就像她的尾巴,人在哪,猫就在哪。不知何时,猫儿弓着身子潜到我的脚底,用牙磨我的鞋边,头顶我的鞋底,或偎在脚踝,显出猫特有的媚态。见我无嫌恶之意,得寸进尺,大半个身子贴在我的小腿上,醉酒一样歪斜,皮毛顺溜,温和,如松懈的热水袋服帖在寒腿上的舒爽。大概家人不在的时候,它也是这样守着婆婆的。
不大会做菜的婆婆,晚餐操弄一桌饭菜,是婆婆的生日到了。儿女们掏出钱来,也许认为钱是人子尽孝道的替代品,在远离母亲的日子里,尤其是一剂安抚心灵欠疚的良药。婆婆推迟说:“都把日子过顺,再见你们的父亲我就能大声说话了。”然后就装着很自然地咳嗽,擦拭眼角。一向回老家就吃饭,吃完饭便吵着返城的先生,当天主动提出留宿。婆婆突然来了精神,似乎忘记了白日山间的劳累,先去关鸡笼,关院门,接着洗碗,给孩子铺床,准备洗涮用品。一一安顿后,她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剥笋子,生炉火焯水,像只不知疲惫的陀螺,直转进我的梦里。
窗外一片宽阔的田园,夜半时分依然是铺天盖地的蛙声,我听到了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我知道我是醒了。蛙们相互应答,那种自然密语在我耳畔是绚丽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引爆在祥和的夜空。恍恍惚惚中,我在浩瀚、粘稠的浓烈乡情中再次融入了梦境。
清晨醒来,远远望见地头的樱桃树还有鸟儿呼朋引伴,婆婆说专门给鸟儿留了一些果实。
婆婆把家中的土特产一股脑往我的车后备箱里装。车子渐行渐远,先生已经泪流满面,我回过头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村口,与那棵一生一世从没挪动过的松柏站到了一起。是直挺而坚韧的站姿。